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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士兵突击】【袁哲】死亡 1

死亡

 

第一章

铁路接到一个电话,说,某人想见见他。

对方说完那句话,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,铁路也沉默着等。然后对方说:“快不行了,昨天昏迷了一晚上,早上刚抢救过来,居然清醒了。他说想见见你们。”

“是,我们立刻过来。”铁路说。

“不要太多人,医生不会让你们进去的。”

“是。”

电话挂了。铁路坐在那里想了一下,打电话说:“去把袁朗叫来。”

 

20分钟之后,齐桓开着一辆吉普车从基地出门,吴哲抱着一大束鲜花坐在他旁边。后座上的是袁朗和铁路,两个人正装军服,胸口挂了一大堆的勋章。

铁路对着后视镜正了正帽子,从口袋里拿出一副白手套,戴上,又脱掉。吴哲和齐桓看到了,悄悄对视了一下。

袁朗在旁边说:“89岁,也算是寿终正寝了。”

铁路说:“A大队是他一手创建的。早27年前,他就在呼吁,要建立一支美军制式装备的特种部队。美军制式,27年前啊。那时候,四人帮已经被打倒了,可他还是差点被打成通敌叛国罪。”

袁朗笑笑说:“我只见过他3次。”(这里删除一个逗号,我同意了。扶额,我不大懂修改的格式,尽量用绿色的表示我的修改吧)

铁路说:“他对你印象很深刻。”袁朗看看他,铁路说:“你第一次蓝军演习,记得自己说了什么?”

“什么?”袁朗有点没头没脑。

铁路说:“那时候,你第一次当蓝军,说,争取要1比19的战损率,而且说,最好没有狙击手伤亡。你知道我第一次当蓝军的时候,说什么?我说,一定配合正规部队,完成这次演习,发掘认识自身不足,打击美帝国主义。什么什么的,我都忘了,那些破话。”

袁朗笑:“时代限制么。”

铁路说:“时代限制啊, A大队一开始就是美军制式,演习时候作为蓝军,是正规红军的假想敌。那时候,我们装备和待遇都是最好的,可地位是低人一等的小媳妇。他们要所有演习的结果都一样——红军大胜,证明我们比美国制式优越。”

吴哲插嘴道:“那演习还有什么意义。”

铁路笑笑说:“是啊。85年一场演习,说是,要向建军节献礼。我那时候只是一个小队长,简直是一场闹剧,蓝军和红军的人员比例是1比5,他们是当时最先进的摩托部队,我们是轻装部队。”

齐桓说:“那还有什么比头?”

铁路说:“我们赢了。”

吴哲回头看铁路,铁路得意地笑:“我们赢了,1比10的战损。我们控制了供油车的线路,破坏了电力供应,摩托装甲根本没有发挥应有的效果。演习末期,连高层都开始向蓝军首长施加压力,他们要红军赢。到后来,连弹药和食物供给都开始故意克扣我们。”

吴哲很惊讶:“还有这样的事情?”

铁路说:“那时候,很多事情,真的不是现在能理解的,偏偏他们还认为很正确。”

吴哲说:“也不知道是盲目自信还是极度不自信。”

“对,对啊。盲目自信,再加上不自信,宁可拼命否认,也不愿改进。只有老头子,一直跟我们说,‘如果你要超越某些东西,至少要先承认,那个东西,值得我们去超越。’老头子那时候退2线了,还冲到指挥部拍桌子,把指骨都拍断了一根。”铁路陷在回忆里,说,“我们赢了,可是,《XX日报》说,演习顺利,红军大胜,向建军节献上了一份厚礼。蓝军仅仅会餐一次,总参谋长来祝了几句词。后来老头子自己掏腰包,给A大队每人发了一个牛肉罐头,也不知道他怎么让人家弄的,每个罐头上都刻着四个字,‘战斗英雄’。”

另外三人沉默着。铁路笑笑,说:“所以,袁朗,你那时候大大咧咧地说那些话,战损比1比19什么什么的时候,小家伙们都觉得又牛又帅,我们这些老家伙,可真是听得百感交集啊。”

袁朗笑笑。

吴哲看着袁朗,说:“我们生逢其时。”

铁路说:“其实我也是。我想,他肯定会希望见见你们的。”

 

重症监护室,厚厚的大门里,是医生护士办公室。再往里走,才是封闭病房。要换上无菌服和拖鞋才能进去。纯白冰冷的房间,把吴哲手里的鲜花衬得艳丽而不合时宜。

一个护士说:“不能拿进去的,花上的细菌对他的肺不好。而且里面已经有一个访客了,一次只能进去一个。”

铁路转身看看旁边一个护士,说:“方小姐,帮帮忙吧。”

那个叫方小姐的护士说:“让他们进去吧,花也拿进去,老头喜欢这些。再对他身体有害,还能有害到什么程度。”

另一个护士为难道:“被医生骂的。”

方小姐叹口气说:“我照顾了他三年,快死了,我没办法当他是个没关系的病人。你跟医生说是我让他们进去的。”

于是进去,病床旁边,看到一个军装正坐的老人,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病床上的病人。

枯骨一样的病人,小小的,陷在厚厚的床褥被子里,脸上扣着一个面罩,他旁边的呼吸机嗞啦嗞啦地撕扭着空气,在向那个无力呼吸的肺里输送着氧气。脖子上的输液管,手指上的血气分析仪器,胳膊上的血压绑带,都在尽力地工作着而病人躺在那里,毫无生命的痕迹,他似乎只是那么多仪器的联系枢纽。

铁路上前,向坐着的访客敬礼,说:“报告。我们来了。”

老人点点头,对着病人的耳朵轻轻说:“将军,他们来了。”将军睁开了眼睛,用眉梢向他们笑了一下。旁边的老人伸手取下了他的呼吸面罩,呼吸机顿时尖利地响起了警报声。

门口的护士进来了,是方小姐,她伸手按了一个键,声音没有了,但是机器上一个大大的红色图形不停地跳动起来。

方小姐说:“不能太久,医生会知道的。”她对着将军笑了一下,说:“老头,其实你恨不得让我给你吸毒气对不对?”

将军费力地说了点什么,铁路他们都没听到,方小姐笑笑说:“他在骂我死丫头。”她眼眶一下子红了,转身出去。

 

 

第二章

 

将军对着铁路微微抬了一下胳膊,铁路上前,单膝跪在床边,抓着将军的手。将军点点头,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点声音,说:“好,好的。好好干,我先走了。”

铁路哽咽了一下,袁朗也跪在他旁边,没有说话。

将军看到他,说:“你是谁啊?”

铁路说:“袁朗,那个说要战损比1比19的小子。”

将军整个人的神情,眼神越来越昏聩,说:“谁啊,谁啊?五岭。”一直守在旁边的老人上来,拉住他的手。将军说:“五岭,不要让他们,割我的喉咙,让我安静点。他是谁啊?他是谁啊?”

叫五岭的老人说:“我不让他们进来,我不让他们进来……”将军昏睡过去。五岭把面罩扣在他脸上,打开呼吸阀门,呼吸机上面的红色警告灯停了。

五岭叹了口气,对铁路说:“他还能认出你,已经很不错了。昨天晚上只认得我,一直在哭。”

吴哲说:“他说什么,割喉咙?做恶梦了?”

五岭说:“不是,是前天,医生说,下一次抢救,他们要给他气管切开。他跟我说,这一关是逃不过了,他不要抢救,安安静静地走,最好。”

血压监视器上的指数突然混乱起来,心电图尖利急促地划出一串串波形,报警铃当当作响。五岭按了一个消音。他说:“外面也有监视,医生很快就会进来。我们拖一下吧。他不要我们抢救,他已经没多少骄傲剩下来了。”

齐桓说:“那就跟医生说,放弃抢救。”

五岭苦笑一下,说:“将军的孙子不同意,他怕人家说他不孝。”

说话间,一个医生和几个护士进来了,方小姐也在里面。铁路、五岭他们被请到旁边远远站着,毫无力量

只有医生在说话:“你去报告主任,你去通知患者孙子。你准备除颤仪,2毫升利多卡因静脉,西地兰半支,硝酸甘油30毫克维持,多巴胺阿拉明各半支微泵,抽血气分析。通知麻醉科来做气管切开。”他的指令被其他护士有条不紊地执行着。方小姐居然叠着手,站着,不动。

医生诧异地看看方小姐,说:“方小注,给病人做动脉置管,他的静脉挂不进液体了。”

方小姐说:“我不做,病人根本不想让我们抢救。”

医生说:“我们没权利帮病人做决定。”

方小姐说:“这就是他自己的决定,你们根本没有尊重他。”

医生转头对另一个护士说:“找人来做动脉置管。”

那个护士为难道:“这里只有方老师会做。”

“那就去叫血透室护士来做,需要我教你怎么找吗?!”医生光火了。

小护士急忙转身走了。

医生回头看看方小注,压住火,说:“如果你的身份是护士,你足够被辞退。如果你是病人的朋友,那你最好先去说服他的直系亲属,再来这里跟我强硬。我比你更知道,这种抢救毫无意义!”

方小注沉默一下,拿起一包无菌穿刺管,坐到床边,开始给病人做股动脉穿刺。

 


 

第三章

 

主任来了,麻醉师来了,家属来了。

麻醉师对着将军的孙子简单说了几句,让他签了一个字之后,就开始在将军的脖子上消毒。

五岭冲上去说:“不行,他不要气管切开。”

麻醉师问:“您是他家属?”

五岭愣在那里。

将军的孙子上来说:“是的,是家属。可是五岭伯,也许抢救一下,这次还能缓过来。”

五岭说:“他不要抢救,我求求你,让他安安静静地走。”

将军孙子揽着五岭的肩,说:“五岭伯,我知道的,我知道您的意思。可是,就这样让他去死,不知道的人,只说是我没良心。”

将军孙子对着铁路使眼色,铁路叹了口气,扶住五岭说:“沈参谋,我们出去坐一会儿。”

那边,麻醉师已经切开了气管,和着血的痰液喷了出来。

吴哲皱了皱眉头。

袁朗操起一个痰盂说:“我们都出去吧,吴哲,到外面去……”

吴哲哇一口已经吐了出来,袁朗拿痰盂接着。

方小姐回头看看吴哲——她刚才做了那个动脉置管之后,就再没动过手——她转头对医生说:“报告,我去照顾家属。”

刚才那个跟她吵架的医生扫了一眼,说:“去吧,辛苦了。”

 

到了门外,五岭坐在走廊上发呆,方小姐坐到他旁边,说:“他妈的,老头住了3年院,只有您来照顾。他一个月来一趟,这会子赶来当孝子,滴滴溚溚答答一个灰孙子。”

吴哲还在吐,袁朗问方小姐有没有地方倒水。

方小姐道:“哪那么容易吐,什么男人?”起身去办公室倒水。

吴哲跟袁朗说:“我要是快死了,也绝对不要人切我气管。”

袁朗说:“到时候我在你门口放一支九五,谁来我一枪崩了他。”

五岭笑了一下,说:“我去参谋部之前,当了他30多年的警卫员。文革时候有人要批斗他,我还真揣了支枪,跟他们吼,谁敢动手我崩了谁。可现在不行啊,我不是‘亲属’。”

铁路还想安慰他一下,但是一个护士跑来,说哪位是铁路大队长,有电话找。铁路去接了电话回来,说队里有事情,让齐桓先送他回去。袁朗和吴哲陪在这里。

五岭说:“你去忙吧。能见到一面就不错了。”

方小姐端了两杯水来,吴哲一杯,五岭一杯。

袁朗递给吴哲两片口香糖。

方小姐在问五岭要不要吃点东西。突然间,一片漆黑,灯全暗了。

连袁朗都没反应过来,方小姐已经冲到外面的大监护室,喊:“呼吸面罩!”

一堆嘁嘁咔咔的皮鞋声,几个护士拿着什么东西跑来跑去。

两分钟之后,灯亮了,方小姐过来,简单跟他们解释了一下:“停电了,这里用呼吸机的病人都要立刻换上手工的呼吸面罩。还有两个要手工吸痰。今天居然停了2分钟,电力房那帮人干什么吃的?”

正说着,将军的小监护室里,走出一个医生来,对五岭说:“请节哀。”所有人呆在那里。

方小姐居然笑了一下,说:“原来,是他要走,才停电的。”

跟在医生后面的,是将军的孙子,脸色煞白,说:“方、方护士,你什么意思?”

“没什么意思。”

五岭坐在那里哭,吴哲、袁朗一边一个,坐在他旁边。

看那厢,将军的孙子孙媳,一边拭泪,一边跟所有医生护士握手感谢,旁边还来了好几个军官、领导,也在和他们一一握手。

然后握到吴哲面前,吴哲端着全是呕吐物的痰盂,说:“不好意思,没洗过手。”将军孙子还是握住他的手,用力摇道:“谢谢你。”

他老婆居然把手伸到五岭前面,还说:“谢谢你。”五岭有点错愕,袁朗一把抓过那位官太太的手,说:“您客气。”

 

 

第四章

 

不停地有人过来,将军的孙子孙媳哀哀泣泣地向各位感谢。

吴哲隔着五岭,对袁朗说:“要听点内部八卦么?”

袁朗问:“关于什么?”

吴哲说:“那个女人,其实很有名气,某集团军长的女儿,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丈夫。”话刚说完,急忙去看看五岭的脸色。

五岭苦笑了一下,说:“不是什么好的名气。”

袁朗暗暗皱了一下眉头,吴哲说:“别误会。其实说,倒是个能干的女人。本来在老爸的照顾底下,20岁就是尉官,上军校,本来等扛上个校星,嫁个门当户对的老公,也没什么错处。可她说太没挑战性,上了一半军校就自己退学,跑到广州开了一家美容院,然后是模特经济公司,然后是策划公司,然后是广告公司,现在是当地的政协委员,劳动模范。是娱乐圈里的高层掮客,政治后门……之类之类。”

袁朗看了看他,摸摸额角坐回去,说:“很好,明天回去我让你去负责上情报课。”

五岭叹气,不想说话。

 

听到那个女人在旁边走廊里打电话,说:“对,讣告发吧,马上发,大一点版面,介绍一下老头子的生平。嗨,什么转播权啊,朋友给面子,追悼会的时候你再来啊。我想还是葬礼的时候,搞个义演,用老头子的名字成立个基金。名声也好,排场也大……”

吴哲和袁朗面面相觑,她不会吧。

五岭站起来,向病房门口的人说:“各位,将军昨天晚上留了一句遗言。”所有人回头看他。他说:“将军希望由A大队出面主持他的葬礼,越简单越好。”

沉默,将军的孙媳妇道:“您开玩笑的吧。”

旁边一个老军官说:“这个确实情有可原,A大队就是将军的儿子。”

女人强笑了一下,说:“可是,我们是将军唯一的亲人,而且我已经请了XXX将军来主持葬礼。”

袁朗站起来,说:“A大队是战斗部队,从来没有接到过这样的任务。”

女人说:“对啊。”

“所以,”袁朗啪地向五岭敬了一个礼,说,“我们一定汇集所有力量,认真完成这个特别的任务。请放心。”

“你!”女人表情很丰富。吴哲在后面对着袁朗笑。

“好吧,”将军的孙子说,“那么,一切麻烦各位了。”

 

“葬礼?!”铁路在电话里就差点把袁朗的耳朵震聋了,“谁来主持,你还是我?葬礼要点什么?追悼会?我老爸死的时候我摔了个瓦盆,现在呢?”

袁朗说:“镇定,镇定,队长。当时我只有两个选择,一个是接下任务,另一个,是看着将军的孙媳妇,叫来80个模特,在老头的灵堂上走T台。你选哪个?”

铁路叹口气,说:“现在呢?”

袁朗说:“吴哲在咨询医院的其他人。他汇集一切理论,得出的结论是,我们要先把老头拉到殡仪馆冻起来,然后见机行事。对了,讣告倒是发出去了,吴哲说他还可以在网上做个网站,专门让人留言,寄托哀思。”

“少整这些有的没的,五岭怎么说?”铁路总算还能想到一个有用的人。

“情绪很稳定,”袁朗叹口气,回头看看吴哲在陪五岭聊天,“太稳定了,我觉得还要让医生给他看看,这个时候别找他比较好。”

铁路在电话那头摔铅笔,然后吼:“尸骨未寒哪!”

“是。”袁朗同意,铁路一把把电话扣上了。袁朗觉得他去哭了。

 

吴哲走过来,问:“铁路怎么说?”

袁朗说:“他很想给我们两个办婚礼。”

吴哲说:“如果你疯了。我会把你和老头直接扔进焚化炉里。”

正说着,看到将军的孙子往病房里走。

袁朗拢着吴哲的肩膀,靠在墙上,说:“可要折腾死人了,那个官迷妻管严气管炎,就连句意见都不能跟老婆说么?”

吴哲叹气道:“那样的孙子要来做什么?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不指望他光宗耀祖,连办个后事都要听老婆的。”

“是啊。”袁朗叹气。

“我以后不要这样的孩子,反正我战友能帮我收尸。”

“那这样的话,”袁朗总结建议道,“既然不要孩子,我跟你结婚好像也是可以的。”

…………

袁朗因为不合时宜的玩笑,被吴哲严重鄙视。

 

方小姐在给将军做尸体护理,缝合刚刚切开的气管,擦干净血污,冲洗口腔鼻道,往嘴和鼻孔耳孔里填脱脂棉花,换上五岭给他准备的军服,剪干净手脚指甲,把尸体摆成平卧、手合胸前的姿势,戴上帽子,穿上鞋,在脸上盖上一块白色的布,然后全身覆上白单。将军的孙子在旁边看,说:“多谢你。”

方小姐点点头。

停尸担架拿来了。吴哲、袁朗、将军的孙子,还有一个年轻军官抬着担架,往医院外走。五岭挣扎着想抬担架,但是方小姐拦住了他。殡仪馆的车子来了,他们把遗体推进了一个简单的棺材里,接 殡仪馆。

灵堂摆在哪里的事情,需要磋商。将军媳妇原本安排好了,租一个大礼堂,排上一卡车的菊花百合,要有礼炮,要有最帅的卫兵守灵,请各路媒体前来采访。

五岭的意思是想摆在A大队,但是,出于保密原则,这是不可能的。

 

 

第五章

 

后来吴哲在地图上查到一个废弃的军用仓库,离市区不远。向相关单位借用了过来,布置成灵堂。

间,将军的亲戚——没几个,让将军孙子去告丧。几个老战友——也没几个了,让五岭去通知。将军就职过的几个部队,发了几个讣告过去,说:遵死者遗嘱,不受礼物,没有酒席,没有追悼会,仅停灵三天,供亲友吊唁。

袁朗和吴哲本来认为,灵堂也就是摆一张照片,放一圈鲜花,有个地方让人鞠躬就完了。

可铁路认为就算再简单,停灵柩还是要的。于是还需要租冰棺材,还要有两个士兵站岗。

徐睿和许三多军姿标准,被选拔上来。徐睿不明所以,跟吴哲说:“难道我们练正步,练军姿,就是给个高级军官站岗守灵的?”

许三多也认为:“这样不好吧。”

吴哲说:“是老A的创始将军啊。”

“哦?”徐睿不说话了。

袁朗说:“如果是个不相干的高官,拖你们去撑场面,你觉得我会让你们去?这个人值当我们做这些。除了你们守灵,本中队所有人,轮流在门口站岗1小时。”

“是。”

 

布置灵堂,安排人手,一切还算顺利。就是五岭一直精神太好了,像个拧了发条的铁皮兵,奔来走去,毫不停息。后来吴哲实在看不下去了,跟袁朗说:“你想办法让他休息一下吧,我看他这个样子是想和老头子一起下葬了。”

后来袁朗说吴哲有乌鸦嘴的天赋,因为那一句话刚说完,五岭就昏倒了。

可他马上就醒了,而且不肯去医院。医院说他们又不是卫生诊所,除了120,不提供出诊服务。

后来吴哲打电话给方小姐,方小姐问:“五岭叔怎么了?嗯,嗯,我就知道啊。那我过来,没事,我这两天空。”

方小姐过来,还带了个医生来,就是那天给将军抢救的医生,带了个药箱,申明:“只是看在方小姐的面子,顺路过来看看,最好还是去医院。”简单量了下血压,听听心脏,让五岭闭着眼睛平举双手,看了一下,说:“有些早搏,累出来的,血压偏高,睡眠不足,精神过度亢奋。你需要休息。”

五岭微笑了一下,说:“我需要三天之后休息。”

方小姐从药箱里翻出一个药瓶,打开,抽药,说:“那现在休息3小时可以么?你也知道这个药,将军也用过,有效时间3小时。到时候我叫醒你。可以么?”

于是打了针让他休息,医生跑去灵堂鞠躬。方小姐不去,说没意思。

吴哲说:“你不是说很忙吗?五岭让你来帮忙都没空?”

方小姐躺在长条椅上,喊:“忙个屁啊,我被个变态害得上不了班。” 

“因为那天抢救时候的事?”袁朗给五岭盖了条被子,问。

方小姐说:“没事,我随便说说,不是那天的事情,好久了。”

正说着,医生过来了,拿了药箱要走,说:“方小姐,今天你那位追求者,又跑来办公室里坐了两个小时。”

方小姐暴怒:“跟他说我去殡仪馆当美容师了,不是,你跟他说,我被扔炉子里烧掉了。”

医生说:“我说你跟我结婚了,他都不信。”

“你说了跟我结婚了?”方小姐问。

“没有,”医生突然有点结巴,说,“没有没有,啊,说是,随便说说么。”

吴哲正在边上听到一耳朵,顺口问:“方小姐你结婚了?”

袁朗看看吴哲。

“没有。”方小姐说,“男朋友都没有,有就没那么麻烦了。”

袁朗说:“没男朋友的话,有追求者不是坏事啊。”

医生在旁边呵呵笑起来,说:“问题是,太热情了。而且……”

“闭嘴!”方小姐怒。

“而且是个女的。”医生总算是把话说完了。

“女的?”

那天抢救的时候,一点没有看出来这个医生那么八卦。只听他说:“而且她还在那里说,方小姐是她见过最有男子气概的人。”

方小姐趴在长条椅上装死。

医师推推她说:“中国人对于同性恋的态度过于温和啊,让这样的人在公众场合骚扰他人,放在伊斯兰国家,老早拉出去受绞刑了。”

袁朗凉凉地道:“伊斯兰连给妇女看病的男性医生都绞死。”

吴哲说:“这跟同性恋没关系,异性恋也有骚扰别人的。”

“异性恋倒好了,”方小姐无力道,“还可以报警。她一天找我两趟,跟踪我下班,给我送花,警察说他们管不了。我不歧视同性恋,问题是,我不是啊。我要男人!!!”

医生贱贱地冲上去说:“我在我在。”

方小姐躲开他,拉住坐在她旁边的吴哲,道,“怎么办哪,我快疯掉了。”

袁朗哗一下把吴哲拖开,说:“你到礼堂口看着一点,成才在那里喊礼都喊两个钟头了,你去帮他一下。”

吴哲被推了个趔趄,说:“齐桓早去替他了。方小姐,那其实她跟踪你的话也可以报警的……”

“那去看看茶点还够不够,再让人去拿些茶包来。”袁朗继续拉他。

“后面柜子里不是一整盒子都是茶包么,一次性杯子也好多啊。”吴哲差点上去按他头,问,“你忙糊涂了?”

“不是的,阿哲啊,他是想说,你可以到外面去擦擦窗,扫扫地,看看风景,感受一下人生苦短。”方小姐笑眯眯地说。

 

 

第六章

 

医生收拾药箱回去,吴哲送他。方小姐坐在椅子上发呆,说:“那女的缠了我快半个月了。五岭叔那时候,每次我值夜班都送我回家。这两天我一个人不敢上夜班,护士长说干脆把年假休了,跑外面躲两天。等老头将军的葬礼好了,我就找旅游团去。”

袁朗说:“她说,因为你很有男子气概才来追你的?她会不会受了点什么刺激,其实不是同性恋?”

“谁知道?”

正说着,吴哲进来了,说:“铁路在那里哭,谁都拦不住啊。”袁朗嗯了一声,没说话,吴哲问:“你不去劝劝?”

“劝什么?劝了就不哭的那是装的。”

方小姐说:“嗯,有道理。你们怎么不哭?”

袁朗说:“总共才见了他三次,尊敬够了,感情不够。不想骗他。”

五岭翻了个身,皱着眉头说什么话。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,看着他又睡沉了。

方小姐说:“那你们这帮人,有哭的时候不?”

吴哲指指袁朗说:“我没见过他哭。”

袁朗抬头看他,笑笑。吴哲不由自主跟着他笑笑。

方小姐道:“我还是去上炷好。”起身,按吴哲坐下,说:“今天可累了,你们两个先靠一会儿。要我倒茶么?”边说边出去了。

袁朗还好,吴哲刚才在门口候着,端茶倒水、挪座还礼的,确实很累。袁朗拍拍自己的肩膀说:“靠会儿?”

吴哲犹豫了一会儿,仰头靠在墙上,说:“还行。这两天训练落下了,回去要不要找补回来?”

袁朗去拉他脖子,扳到自己肩膀上搁着,说:“先别想这个了,我倒宁可一直训练呢,比现在舒服。这事完了要先休息一天。”

正说着,齐桓进来,一看两个人头靠头坐着,说:“哭上了?不至于吧?外面有个神眉鬼道的家伙要找这里的负责人。”

袁朗早放开吴哲,说:“负责人是铁路啊。”

齐桓说:“他已经崩溃了,哭得颜面全无,跑基地去躲着了。队长,你可以排个长期计划表,让我们有组织有纪律地嘲笑他个10年。”

袁朗站起来,去外面见那位来客。是个上尉,九七式的军制礼服,温和而矜持的样子。已经上过香,鞠过躬,慰问过死者家属,对袁朗微笑说有话要讲。

于是跟袁朗到了灵堂后面。五岭已经醒了,没到三个小时。袁朗看看吴哲,吴哲耸耸肩。

上尉看到五岭,说:“沈参谋,您在这里啊。我就看到将军的孙子孙媳在,跟他们说话简直牛头马嘴。”

五岭看看他,说:“你代表那位大人物来吊唁的?也不错了。”

上尉说:“不是代表,是他要来,亲自来。”

 

于是,那位不知道是谁的大人物,决定要来吊唁。简陋的灵堂顿时蓬荜生辉,同时,给A大队带来了极度的麻烦——防卫工作。

首先,要清场。明天要来,以及可能要来的吊唁者,都被告知,因有突发事情,明日暂停吊唁一天。

灵堂原本是一个废弃仓库,周围没有什么遮挡物,这个倒是好事。但是不远处就是一条繁忙的新建国道——这也是仓库废弃不用的原因——封闭道路是不可能的。而且国道两旁都是水杉,不高大,但茂密。

吴哲咨询了园林部门,说水杉树去头削枝是死不了的。于是菜刀大人很有魄力地把沿路两公里的水杉全部削顶去枝,剩下光秃秃的2米高的树干。仓库附近的道路2公里以内都设了警示标志,禁止停车,最低限速60公里,最高限速100公里。禁止行人,禁止集装箱货车通过——旁边有条岔路,让他们绕道。

许三多问:“那万一他们有急事怎么办?”

徐睿说:“你还没见XXX到宁波视察的时候,全体娱乐场所关门,公交车、出租车停运。三条主干道全部封锁,沿路居民不许开窗,不许拉窗帘。我们那时候护卫,都不可以朝车队看。”

许三多说:“那不好吧。”

袁朗点头说:“是不好。”

其次是监视系统,仓库里是有监视线路的,只要装上监视器就可以了,省很多麻烦。铁路还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在厕所里装监视器。后来经过考虑,只装了洗手盆旁边的监视。

仓库周围直径100米以内也是监视范围,吴哲试图在沿路的路灯上面装监视。后来发现有很多超速探头,换上监视探头就可以了,又省很多麻烦。

再次是防卫,袁朗在仓库高顶做了几个隐蔽的铁架子,成才带了几个狙击手埋伏在那里。

吴哲带着一队人穿黑色西服,贴身揣着一支MP5,负责近身防卫。

许三多带人穿军服,沿公路巡逻,并负责提醒,不得停车。

齐桓带人便服巡逻——他穿夹克的样子相当不错。

将军的孙媳还说:“我可不可以带个摄影师来,做段节目,到时候拍两张我和那个人的合影。”

袁朗说:“可以啊。不过很可能,你那个拍照的朋友,闪光灯一亮,已经被七八7、8支M-4打成筛子了。”

 

一切急就章,将军的孙子孙媳那天包扎得像一对婚礼娃娃,站在灵堂门口等。五岭穿着军礼服,坐在灵堂里。他还是没睡着,到底开始精神不好了,方小姐给他量血压——她不上班没地方去,也跟来了。

来了就追着吴哲淌口水,说:“好帅的西装啊,你哪里买的?”

“不知道,我妈买的。”吴哲说。

“纯棉的呀,我还以为是毛料的。”

于是两个人低头在那里摸西装料子,吴哲说:“你怎么摸出来的,我分不清。”

方小姐就拉着五岭的军服说:“这个是毛料的,你摸摸看。”

五岭被他们两个逗得笑了。

袁朗斜斜眼睛,说:“吴哲,注意警戒。”

“是。”

 

预定9点到,8点30分的时候,许三多跑来,让袁朗出去看一样东西——离仓库不远的地方,有几株树——已经被齐桓削剪过。

许三多指给袁朗看一棵树,上面,有一个洞,对穿而过,直径有六厘米左右。齐桓说:“弹头没找到。”

吴哲说:“AW50,重型狙击枪。”

成才摸着弹孔,叹息道:“这东西要是能归我用,死都值啊。”

袁朗微笑了一下,说:“找不到这支枪、那个人,我们下半辈子,连八一杠都没的用。”

 

 

第七章

 

紧急戒备,全力寻找那个不明身份的狙击手。

许三多想到点东西,拿出来给吴哲,是一封信,收信人是“方小注”。地址很明确,某某公路某某段,原某某仓库,(某将军灵堂)。 邮递员也莫名其妙,到这里来看看。正好许三多巡逻,告诉他暂时禁止通行,信收到了。

方小注正陪着五岭看报纸,说:“美国人发明基因药物,能让人怎么吃都不胖。啧啧,也不想想非洲多少人饿死的。”五岭笑笑。

“还有这个,广东最大黑社会首领公审,啧啧,埋伏了那么多狙击手阻击手在法院门口。家属进入法院,哎呀,”她停住,啧了两声,五岭问她怎么了,她摇摇头,说,“有点像,没事没事。”她停在那里,继续看报纸上的照片,端详。

吴哲进来,把信给方小姐。

方小姐勃然变色,怒了。是一封粉红色的信,画满了心和星星,更夸张的是,信封上有一股浓浓的桂花味道,一打开就是满纸枯掉的桂花,还有整整四页的手写信。

方小姐看都没看,唰唰两下撕了扔掉,说:“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又是情书!”

吴哲说:“那个追你的女人?好多桂花。”

“这还算轻的,上次是5朵蝴蝶兰标本。我都不知道扔掉还是放起来。可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苍天啊。”

吴哲没空理她了。

齐桓、许三多继续带队搜查,增加狙击手防护。吴哲在监视房里一目十行地看录像。袁朗和铁路等候来客,袁朗穿着吴哲的西服,带着枪,负责近身防卫。

 

9点,两辆军牌的悍马车开到门口。昨天那位上尉出来,然后请身后一位人物下车,他穿着军制礼服,戴着上将的肩章,帽沿压得很低,看不清长相。后面一辆下来三个陆军制服的中尉,戴着墨镜,贴身跟上。

袁朗和铁路在门口迎接。

吴哲突然在通讯器里大喊起来:“正南600米处,水塘旁边的草垛。”

突然间,一阵爆啸,袁朗已经把来客扑倒在地。 一阵让人头皮发奓的响声,旁边的那辆车的车盖被打出一个凹陷,仿似汽锤锤过,子弹对穿而过,无可阻挡。

几个保镖聚拢在他们周围,仓库高顶上,成才一声枪响。三个人循声而动,抬手便射,袁朗大喊:“自己人。”手枪子弹已经打在成才埋伏的铁架上,叮当作响。

“成才!”袁朗喊。

成才在通讯器里回答:“确认对方狙击手丧失战斗力,完毕。”

袁朗问:“你自己呢?”

“手臂受伤,完毕。”

刚才三个保镖的手枪子弹,有三枚打在成才胸口,另两枚打在左肩上。幸亏戴着头盔穿着防弹服。

对方狙击手在正南600米开外的水塘边,被成才一枪击毙。

许三多和齐桓已经赶在附近,刚才的枪击确认了位置,他们立刻包抄上去,见到了那把狙击枪,还有一名死者。另有一男一女正在往公路方向逃跑。

突然间,公路四周传来铺天盖地的警笛呼啸声,两辆吉普疾驰而来,撞破周围的警示栏,向那一男一女包抄过去。

那两人手里拿着手枪,平举在眼前戒备。齐桓对着两辆吉普摸不透来路,示意许三多带人包抄,然后喊:“放下武器。你们被包围了。”

吉普车上的,都是便装的人,举着92手枪,还有两支微声冲锋枪。但是显然对齐桓他们没有敌意,枪全是对着包围圈里的一男一女的。有人喊话:“安全局。自己人。”

许三多检查喊话者的证件。包围圈里的女子突然抬手点射,一个人胸口中弹,但是没反应,显然穿了防弹服。两辆车里的人顿时一阵子弹倾泻,一男一女当场被打成了筛子。

A大队所有人都愣在那里。

许三多吼起来:“你们干什么?”

对方笑笑说:“自卫。”

齐桓说:“自卫的话,让她丧失战斗力就可以了吧。我不信你们做不到。”他刚才也举枪射击,打断了那女人的手腕。然后发现,另一方的人,至少有四颗子弹打进了那女人的嘴里——不留余地的必杀手法。

刚才喊话的人,把证件从许三多手里拉了回来,说:“大家都是特别部队,我告诉你,那两个人手里至少有四条人命。让他们受审还要浪费警力,何必呢。”

许三多说:“我们不是法院。”

那人点头笑,说:“确实、确实,可是已经无可挽回了。能不能说点别的话题?”

 

与此同时的那一边,袁朗扶着人站起来,对方那个被保护的大人物,摘下帽子,说:“真刺激啊。小鬼反应不错。”

袁朗笑笑,对方穿着上将制服,却是一张年轻兴奋的脸,这是个替身。

袁朗转身对旁边的上尉说:“8点半发现敌情,8点35分我打电话让你们推迟行程,你说已经在路上,而且上将不愿推迟。为什么现在他又没有来?”

上尉笑笑说:“安全第一啊,就算他不愿意推迟,我还是会阻止他的。”

那时候,周围一阵警笛呼啸,那两辆吉普冲锋而去,周围的老A都持枪警戒。

袁朗说:“这是你们的埋伏吧,而且那么快确定了位置,25分钟之内?我倒要请教,您是哪个部队的?”

上尉笑笑,说:“我不是负责的。不过我可以透露一点,作为隐瞒你们的道歉。来暗杀的人是广州黑社会的。上个月,他们的组织被捣毁,老大被公审死刑。军方参与了行动,上将负责的。残余分子一直在扬言报复。”

正说着,齐桓、许三多他们带队回来,两辆吉普装着三具尸体也跟来了。为首的人看到袁朗,笑起来,说:“啊呀呀,老同学啊。”

吴哲他们都已经到门口来了,方小姐和将军孙媳,扶着五岭到后面去。

自称安全局的那人一把把袁朗抱住说:“好久不见啊,听说是中校了啊。”

袁朗拍拍他背,说:“刘行路,从军校突然消失了那么久,居然还知道我的情况,不容易啊。”

吴哲在他们后面,看了一会儿,说:“老友见面可否延后一会儿,谁来解释一下那三个死人是怎么回事?”

刘行路还搂着袁朗说:“你们的人很厉害啊,这么快就知道对方位置。”

成才在旁边包扎伤口,子弹都是擦过皮肉,没有留在里面。他阴沉沉地说:“是啊,你们也很厉害,一下子就知道我在哪里。”

刘行路看看他,看看旁边的三个保镖,其中一个笑笑,说:“不好意思,身体反射,虽然想到不可能在那边。再说我也手下留情了。”

成才说我谢谢你。

眼看着两队人相互站着,空气里火光四射。刘行路说:“行了行了,我们来干吗的,不是吊唁的么,都去上炷香。”

一边走,一边还去搂袁朗,说:“不过你透露一下,你们是怎么找到他们三个人的?”

吴哲说:“报告,是我在监视器里看到的。队长,将军孙媳受了点惊吓,你要不要去看一下。”

袁朗笑笑,拍拍刘行路的肩膀说:“待会儿再聊。”跟吴哲往灵堂后面走。

 

走进去,将军孙媳抱着丈夫在哭,袁朗看都没看她一眼,说:“你刚才在通讯里说,正南600米的水塘,那个地方根本没有监视器,你怎么看到的?”

吴哲示意他到监控室里,翻出一段录像,说:“这里,公路边上,那一男一女一直在搂搂抱抱,亲亲热热,走来走去。因为没什么异常,也在警戒线之外,许三多没打扰他们。可是……”他指着那个女人说:“浓妆艳抹,很时髦,却偏偏穿了高跟鞋跟踩高跷一样,她根本是习惯穿球鞋的人。”

他再往下翻,说:“他们一直在说普通话,我爱你,你真迷人。”

“什么?”袁朗问。

“我爱你,你真迷人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袁朗继续问。

吴哲回头看他,说:“我在读他们的唇语,那个男的在对女的说,我爱你。”

袁朗说:“哦,请继续。”

吴哲再往后翻:“他们突然说广东话了,‘都是普通的部队,没有安全局的人。’‘枪准备好了,还看个什么劲。’‘小心没坏处。’老实说,那两个人真的很敬业,一直在用普通话谈情说爱,然后用广东话商量事情。”

袁朗问:“还说什么了?我还不知道你能唇读。”

吴哲得意:“我是谁啊。”然后继续往下翻:“都是谈情说爱,真肉麻,‘我爱你爱疯了,你要天上的星星么?我是你的小南瓜……’”

吴哲一句一句往下读,袁朗看着他,笑。也没有让他停,也没有让他赶紧说重点。

吴哲突然停了一下,干咳一声,啪啪啪啪往下摁快进,说:“这里。他们说,‘让他到南面那里,不会弄错地方吧。’‘不会的,南面就那么一个水塘,正对灵堂,很好的地方。’‘我们也过去吧。’‘这高跟鞋真讨厌。’‘也就六七百米路走啊走啊,不然我背你?’”吴哲关上监视器,说:“所以我知道他们在哪里。”

袁朗点点头,说干得好。

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吵闹,吴哲问什么事情,没有回答。出去一看,齐桓在给五岭掐人中。

许三多说:“报告,他们把方小姐带走了。”

 

 

第八章

 

袁朗、吴哲追出去,那一帮人都坐进车里,只有刘行路站在吉普旁边,说:“老同学,先走一步,以后联系啊。”

方小姐坐在那辆完好的悍马车里,左右各坐了一个人,明显被挟制住了。她喊:“吴哲,这帮家伙是谁?”

老A的人貌似不经意地散站四周,围住那几辆车。他们方小姐跟方小姐老A说不上多少情意,但是在自己负责的地头,有人被随意带走,亦不可忍。

袁朗说:“行路,带人走,至少要个逮捕令吧。”

刘行路点一根烟,说:“老同学,不是逮捕,只是例行调查,她是个有关人士。”

“有关什么?”

“和今天这件事,有关。”刘行路拈了一根烟,弹到袁朗身上,袁朗没接。

刘行路叹了口气,说:“你们的保密防卫工作做得很好。可为什么会泄露的?想过没有?”

所有人注视到方小姐身上,方小姐叫:“你什么意思?我是内奸?我什么都没跟人说过!”

刘行路把一张报纸放到她面前,指着一张照片说:“你认识她么?”

方小姐沉默了一下,费力地辨认——正是刚才,她给五岭读的报纸。广东第一黑社会组织,老大的公审。

周围的人慢慢散开。方小姐眼看着所有人都看着她,转头对刘行路说:“第一,我不是内奸;第二,我知道跟你这种人说不上什么法律人权,可是你得让我通知家里人吧。”

刘行路微笑着低头对她说:“不会太久,不用这么麻烦。”靠太近了,方小姐嫌恶地往后退。

吴哲靠前一步,挡在悍马车前面,道:“那告诉我,怎么联系你们?”

刘行路转头对袁朗说:“我原来的手机号码,你还留着吧?我偶尔会开开机。”

他跳上悍马,几辆车子绝尘而去,连那辆被枪击过的破悍马都被开走了,也不知道怎么弄的。

 

48小时后。

方小姐瞪着两个熊猫眼,问:“就这些?”她左手一个肉包子,右手一罐汽水,一边嚼一边问,对面是吴哲和袁朗。

吴哲在翻眼前的塑料袋,说:“巧克力,苹果,口香糖。这肉包是我们食堂特产,挺好吃的。还要什么?”

方小姐道:“梳子呢?镜子呢?化妆包呢?牙刷也好啊。”她指着袁朗身后,刘行路靠在门口,站着。“你那老同学,把我关这里那么久,不许洗脸,不许刷牙,不许睡觉。就逼着我问东问西,我知道的都说了啊,我犯什么法了?”

这里是一个审讯室。四周的光调暗了,方小姐说昨天那些光全部打强,直逼着她,闭上眼睛也不行,简直要疯掉了。“他妈的。”方小姐说,“让他们落到我手里,每个人眼皮上撑一个开睑器,连眼睛都合不上。”

刘行路说:“哦,这是个好主意。”

方小姐低头啃包子,说:“我什么都没说,我什么都没说……”

然后对吴哲说:“那两个家伙真是同学么?你小心,相似的经历会形成相似的性格。”

袁朗拿了一块巧克力,塞进方小姐手里,说:“先担心你自己吧。”

吴哲笑说:“精神还好么?”

方小姐吃巧克力,说:“不是精神好,是疲劳过度后的亢奋。我需要休息。”

刘行路说:“早说你可以走了啊,是你自己不肯走,一定要他们过来给你个说法的。”

方小姐继续喝水,吃包子,说:“我不是内奸,我要你证明这一点。他们保密工作不是因为我才出纰漏的。”

“我知道,”刘行路说,挖挖自己的眼角,然后说,“其实消息就是我们自己放出去的。那时候我不这么说,A大队的人根本不放我们走啊。”

“什么!”连袁朗都很诧异了,“那你为什么要审讯她?”

刘行路说:“她只是有关,这是例行查问。你还没有见过我们怎么审讯真正有嫌疑的人。”

吴哲看看袁朗,说:“他的意思是说,我们这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国家,还是存在锦衣卫的?”

袁朗示意他别乱说话。

袁朗说:“可是,如果她有关的话,我们、五岭、将军的孙子孙媳,都是有关的。”

刘行路说:“她更特别一点。”他从旁边架子上拿下张报纸,黑社会老大公审那张,放到桌子上,指着那个老大家属的照片,问:“好吧,为了你的清白,我们从头说起。这个女孩,你认识吧?”

照片底部写了:XXX黑社会老大的妻子及女儿,戴着墨镜,匆匆进入法院大门。

方小姐指着那个女儿说:“就她,给我写了半个多月情书那位。她来暗杀你们那个大人物的?”

刘行路说:“这么说吧,那位要来吊唁的大人物,上将,上个月,他参与了这个黑社会组织的围剿。残余分子一直号称要报复,但是,真正有能力报复,也愿意来冒险报复的,也只有那么两三个人。所以,守株待兔,不如引蛇出洞。我们设了这个局。”

袁朗对着刘行路笑,说:“那么,那个上将,根本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来,不过是个局。”

刘行路笑笑说:“不好意思,工作需要。而且上将要去吊唁的消息,我们分了两个渠道传递。一个,是上尉让将军的孙媳告诉别人——这个一点都不难,虽然你们警告过她不许泄露的。另一个,方小姐的追求者,黑社会老大的女儿,她一天四五个小时守在医院里,我只需要让一两个病人家属在她旁边嘀咕几声就可以了。”

刘行路说:“将军的孙媳,她通知了三个朋友,她的电话被我们监听了。那几个人的手机、固定电话和网络也全部被监视了。其中一个写了报道,但是很好,他的主编对这个新闻不感兴趣。另一个策划了采访,但是被你们拒绝,采访要来的相关人士没有再发布消息,他们显然不知道上将的身份。第三个也一样,没有发现泄密。顺带一提,以上所有人也经过了和方小姐同样的——例行查问。”

刘行路接着说:“而那个女孩,得到这个消息之后,立刻出了医院,我们很快发现她和残余黑社会成员有所接触——她精神恍惚,一点不谨慎。”

袁朗说:“事情很清楚啊,如果就是她策划了这个事情,根本不需要方小姐的参与,好了,好了,我知道了,我们走吧。”

方小姐还不肯罢休,问:“那你为什么还要审讯我?”

刘行路说:“毕竟你和嫌疑人有接触啊。”

袁朗对方小姐说:“宁错杀不放过,他讲到现在的中心思想你都没领会?”

方小姐转头,问:“那,那个女孩子呢?”

刘行路说:“重度抑郁症加上钟情妄想、迫害妄想,送在精神病院强制治疗。”

吴哲还要说话,袁朗拉住他,对刘行路笑道:“再见。”

出了门,袁朗叹了口气,说:“五六年不见,怎么成这样一个人了?”

吴哲说:“你们以前很熟?”

“一般吧。”袁朗叹了口气,想想说,“其实还是比较熟的。他那时候,聪明,努力,豪爽,恰当的时候很细致,老师在课堂上说刘行路有大将之风。”他又叹口气,“我们还是好朋友,都说,一定要进王牌部队。”

方小姐对吴哲说:“怎么我这个两天没睡觉的人,还比不上他沮丧?”

吴哲闷闷地道:“谁知道。”

 

将军的骨灰已经入土,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,印着他一张戎装照片,温和威严。方小姐放上一束花,看看墓碑落款,是孙子某某,孙媳某某,老友沈五岭。

“还算有点良心。”她点点头,问吴哲,“五岭叔呢?”

“那天就进医院了,不过今天听说你没事,哭了一场,好一点了。”

袁朗在旁边看了一会儿,说:“吴哲,我们走吧。”

吴哲追在他后面紧走了两步,看看袁朗,然后说:“人是会变的。也许刘行路还觉得自己的变化很好,很适合他的工作。”

袁朗深吸了口气,说:“我知道。只是,有点……”

“沮丧?”吴哲帮他措辞。

“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。”袁朗笑。

吴哲点头:“我明白。”他在袁朗后面伸了一下手,想碰上去。那是一个搂的姿势,只需要,再往前一点点。

吴哲还是停住了,袁朗往前走了两步,然后回头看他。吴哲笑笑,手放到他肩膀上,轻轻拍了两下,说:“我明白。你有没有想过,他其实不需要对我们什么都说那么清楚的,能放了方小姐就足够证明她清白,他用不着把我们都叫去解释。”

“你说为什么?”袁朗问。

“也许,他想至少对你坦诚一点。”吴哲说。

袁朗笑起来,说:“哪里想出来的?”

吴哲笑笑,说:“有这个可能啊。”他突然用力一推,袁朗一点没防备地掉进两个墓碑当中。

吴哲蹲下来看他,说:“反应太慢啊。”

袁朗笑笑,没爬起来,手枕着头躺着,对着天,然后突然笑笑。

吴哲沉默地看着他。

 

 

第九章

 

事情基本上告一段落,A大队恢复原来的训练计划。

那天,方小姐来找袁朗,她说,想到精神病院去看看那个女孩。

“医院不让你去探访?”吴哲猜。

方小姐说是,精神科医生说,探访这个病人必须要有刘行路的签字。

方小姐他们医院的那个医生,也跟着来了,扛着一束花,瞪着吴哲,说:“我很希望你没办法搞到那个纳粹头子的签字。方小注是在自己找麻烦。”

方小姐没看他,说:“我愿意。”

医生叹气说:“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欠她的,可是她不停给你写情书只是因为她得了钟情妄想症。你还要为了完全与你无关的歉疚感,去一头撞进社会最阴暗的一面。”

方小姐说:“所以,只要去看她一次,我就觉得欠她的还掉了。还比较合算。”

吴哲摇摇头,说“你其实用不着这样”。他对袁朗说:“你要是愿意帮她去要签字批准的话,也是在自己找麻烦。”

袁朗愿意。

而且二话没说就给刘行路打了电话。

刘行路也没有什么犹豫地答应了,说下午一点半,他在精神病院等方小姐。医生看着方小姐说:“陪你去!我花都带来了。如果我被人抓走48小时,我哥是警察,也许能找到我。”

袁朗说:“我陪她去吧。”

吴哲看看他,说:“下午休息,反正没地方去。一起去吧。”

 

到精神病院,方小姐和医生进去探访,袁朗、刘行路和吴哲在大厅里聊天。天还不冷,袁朗、吴哲穿着夏季制服,刘行路已经穿了长袖衬衫,罩着外套,脸色有点苍白。

一个精神科医生看到刘行路,走过来,笑笑说:“还活着啊。”

刘行路说:“你怎么还没改行去做外科?”

对方不置可否地挑挑眉说:“不一定一直这么好运气。”然后对袁朗和吴哲点点头,走了。

刘行路看着他走远,说:“这可是个好家伙啊。救了我的命。”

袁朗问:“精神科?”

刘行路笑了,说:“不是,不是。不是精神科的病。”

刘行路微微侧坐了一下,面对着袁朗,沉默着,欲言又止。然后坐回去,然后又笑,然后侧过来靠到袁朗面前,说:“我们军校快毕业的时候,A大队来学校选拔。后来,你去了,我被淘汰了,然后我就从学校消失了。记得么?”

袁朗说:“当然记得,我们都猜你被安全局招去了,果然是吧。”

“我不想去安全局,从来不想,从来不想当那个什么锦衣卫。”刘行路看着吴哲,吴哲看着他,毫不隐瞒地冷笑了一下。

“那次我受伤了,这里。”刘行路指着左胸前,“就是那次选拔,一个空包弹的碎片打进了这里。”

他解开衬衫扣子,一个至少20厘米长的手术伤口赫然:“刚才那个精神科医生,那时候在给几个杀了人的老A做心理疏导,他是附近唯一一个‘医生’。然后被直升飞机莫名其妙拉到我们的驻地,赶鸭子上架。他铺了一个无菌包,只用了一副手套和一把手术刀,就给我做了开胸手术。”

刘行路摊了一下手,扣好衬衫,说:“幸好我一直昏迷着,也不知道是痛得还是失血过多。他说,那时候他从我的肋骨间隙里伸手进去,摸到了我心脏上的伤口,拿拇指堵着,止住了血。直升飞机把我们两个人送到医院。然后他们开始修补我的,心脏。”

他顿了一下,看看吴哲,然后慢条斯理地继续扣扣子,连外套的扣子都扣上,坐好,不再看袁朗和吴哲,说:“于是我不能去老A,不能去兵营,连一万米都不能跑。然后他们来找我,说,祖国需要你。”他开始微笑,苦笑。

袁朗叹了口气,展开胳膊,靠在他肩膀后面,说:“对不起,我一直不知道……”

刘行路摇头。说:“而且,”他揉揉眉头,“很多事情也需要人来做,除了我,也有别人。”

吴哲在旁边看着两人,移开目光,默默坐在旁边,无话可说地在那里拿手指头敲椅子背。

方小姐和医生出来了,医生额角明显被什么打了一下,青了。他跟吴哲解释说:“她一看到我,就认定我是方小姐的男朋友。方小注?”

方小姐说:“一顿饭。”

医生点头说:“要高档一点的。”

刘行路说为了给方小姐道歉,他请大家去吃饭,医生连忙拒绝,拉着方小姐的胳膊说:“不用不用,我们去约会,再见再见。”

方小姐对着吴哲弹弹手指,说:“再见。”

吴哲微笑着挥挥手,袁朗站到他旁边,对方小姐说:“约会愉快。”

下一章【士兵突击】【袁哲】死亡 2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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